2008年1月4日 星期五

2006.6.21國立海洋生物博物館方力行館長『當生命放在死神手中的滋味』



▲演講者國立海洋生物博物館 方力行館長



六月份演講餐會
--『當生命放在死神的手上的滋味』
  • 95年6月21日,很榮幸邀請國立海洋生物博物館 方力行館長蒞會演講,題目為『當生命放在死神手中的滋味』。

    國立海洋生物博物館方力行館長,為了興趣放棄醫學院,進入台大動物系漁業生物組就讀;為了理想,選擇進入薪水只有另一份工作六分之一的中央研究院擔任研究助理;為了一份憧憬,五十三歲的他,開始學飛行傘;為了社會正義,他堅持興建海洋生物博物館不應給地方金錢回饋。
  • 方館長從小就跟著父親到處釣魚,和一般人不同,他經常會想為什麼有時釣得到魚有時釣不到、有些地方釣得到魚有些地方釣不到,進而對水中生態發生興趣。他認為「有知識的人,應幫助知識較不足的地方提升水準」,於是到南部新成立的中山大學任教;八十年海生館籌建,他再到更偏僻的屏東車城,走了一條和一般人「從鄉下到城市」相反的路。方館長多次與死神擦身而過,都憑著豐富知識及過人膽識化險為夷,值得我們學習。

  • 方館長演講中提到拆廢彈的經驗:三十二年前在空軍防空砲兵部隊服義務役,接手「兵工官」的職位,是非常專業的工作。部隊每年有實彈射擊,打完後的彈殼須清點繳回,以控制彈藥不外流,這時最怕的就是在砲膛中有擊發動作,但沒有發射的「啞彈」,如果不幸在砲彈退膛、繳交、運輸時任何時間爆炸,人員的傷亡慘重,可想而知。那怎麼辦呢?非常簡單,一是引爆,一是拆解,拆解後的彈殼再繳回銷帳。由誰來引爆或拆解呢?這就需要非常有技術、經驗,並冒極大危險的專業技術人員了。

  • 那一年,沒有人願意處理營部的三枚已擊發未爆彈,我是兵工官,責無旁貸,卻也一籌莫展,跟營長商量許久,最後選了可以完成任務,卻最危險的方式:「自己拆」,在三十多年以前的時空中,或許真是責任第一,人命惟輕的價值觀吧!
    我先把檔案中從來沒人看過的美軍彈械技術手冊拿出來好好研讀了「十幾」番,營長是老防砲軍官,非常熱心的告訴,並做了如何拆解的示範給我看,但還是把真正的工作留給了我,而我在腦中、心裡也不知把過程演練了多少遍,但每次一看到那三顆冷冰冰躺在那兒的砲彈,所有的勇氣都煙消雲散了,直到一天下午,午睡起來,忽覺萬念俱灰,人生無趣,不如放手一搏,為責任效忠吧!就推著那三顆砲彈,進入車輛維修調度場的工作室,打算用那兒的工具進行拆解。

  • 集用場的小兵看到我推著砲彈進去,就像見到鬼一樣,四散奔逃。我先將包了布的砲彈用虎頭鉗固定在操作桌上,找了一個五英吋大扳手,從拆解彈頭最前面的高爆引信開始,這兒最危險,因為一定的扭力和撞擊力就會誘發引信,引爆彈頭,我固定彈身,一方面容易使力,但是旋轉的力量又不可大到會引爆引信,另一方面也怕彈筒底已擊發過的底火,在震動中不知何時又會引燃,那我當場就可「直奔」天堂了。

  • 在持續、穩定而且有決心的施力下,但也不知怎麼完成的,彈頭的引信突然鬆了,這是成功的第一步!我忙將引信旋開,輕手輕腳的放在旁邊的盒子中,彈頭本身應該不會爆炸了,下一步就是要將彈頭和彈筒分離,這個部分非常詭異,因為彈頭是用彈筒的金屬環加壓箍上去的,拿下來的唯一方法就是一下一下的敲彈頭,一個裝滿了炸藥,或是會化為烈火的黃磷的鋼製容器,直到它鬆動到可以從彈筒中拔出來為止。我選了一塊大木頭,將彈身握在手上,一下一下用彈頭敲木頭,愈來愈用力,走到這個地步,非完成任務不可,或者就成仁吧!不知多久,敲下去時彈頭突然歪了一點,鬆了!我欣喜若狂,將砲彈翻轉,從另一邊敲起,以提升效率,不一會兒,整個彈頭就給我敲鬆拿下來了,我用雙手捧著,又愛又恨:「你讓我又通過人生的一項試煉,一道關卡,你居然沒有爆炸!我愛你!」。
  • 不知過了多久,三枚未爆彈終於「肢解」完了,我長吁了口氣,才發現自己仍在人世間,而全身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濕透了。這時,忽然注意到工作房外遠遠的空地上坐了一個人,原來是醫官基於同袍之情,扛了個醫藥箱準備隨時給我急救。幸好沒派上用場,不過如果真要出事了,大概也找不到受難者在哪裡了。年度實彈射擊,終於功德圓滿。。

  • 另一個接近死神的經驗是:誤喝氰化鉀。之前「蠻牛」飲料遭人下毒,一死兩昏迷,舉國為之震驚,其所下的氰化物,更是毒中之毒,大約一粒米的三分之一大小,就足以叫人一命歸西。不過在十三年前,我曾意外喝了滿嘴的氰化鉀飽和溶液,而今猶能在此娓娓話當年,真是上天垂憐!
    那一天實驗室排定要執行高雄外海永安液化天然氣港區及周遭海域的生態調查,研究學生為求魚種鑑定資料準確,準備了氰化鉀溶液,好將標本收集回來。我特別交待學生:「這麼毒的東西,務必要小心,尤其盛裝的容器一定要用黑色膠帶全部纏滿,再畫上骷髏頭,讓不曉得的人一看也會避開。」

  • 作業的海域距港口約有半個多小時的船程,我們預計潛七個點。我在潛完第三站時先爬上膠筏,眼角瞄到放在甲板上那一大罐礦泉水,順手將水拿起來就往口中灌,將嘴巴脹得鼓鼓的正準備滿意的吞下,忽然聽到一聲迷惑的問句:「方老師,那是不是KCN (氰化鉀)?」我像觸電一樣,心臟陡的收縮,直覺的將滿口的水吐出,循聲望去,我的潛水伙伴正浮出水面,盯著我的水罐問了這句話。我忙將罐子再看一遍,四方形的水瓶,礦泉水的標籤還貼得好好的,可是在另外一邊,也就是面向甲板那一面,卻貼了一張大拇指大小,外緣有藍線框框那種標籤紙,上面用原子筆秀秀氣氣的寫著「KCN」三個字,沒想到出門前才要求學生務必將毒品特別標示,現在居然會賠上自己的性命。因為我明白學生們怕海水的稀釋會讓藥效不彰,所以小小的一罐容器至少會加個半公斤的毒品,這個量至少可毒死一萬人,如今我雖沒有吞下肚,但口中的殘留液,再加上氰離子可以通過口腔黏膜滲入體內的特性,自己又身處四顧無援的大海中,十之八九要靜待天主寵召了。不過當時我想總還是該做些事吧?
  • 我想到雖然氰離子會滲入細胞,但海水中的離子濃度不是也很高嗎?它們應該可以跟氰離子競爭進入細胞的通道,降低毒物的吸收,於是就猛用海水漱口。我也知道離子進入細胞的速率和溫度成正比,於是就用冰的礦泉水含在口中,降低口腔的溫度和血流。之後,再掬起一捧海水吞下肚,雖然又苦又澀,但是我期望它可以延緩胃腸對氰離子的吸收速率,以免血液中離子的濃度升高太快,讓身體沒法獲得足夠的氧氣,如此這般的過了幾分鐘,我還沒有毒發的跡象,心中暗喜,因為氰化鉀是急性毒品,現在還沒有症狀,乃欣然有生望了。
  • 這時另一組潛水人也上來了,聽到消息忙叫船家開船回港,我搖手說不要,來不及解釋便重新穿戴裝備潛入了水深十四公尺海底,趴在泥中用力的呼吸,過了七、八分鐘,沒什麼異狀,心頭的陰霾頓開,呼喝楞在那兒的同仁,繼續未完成的工作。為什麼我會立即再潛水,因為氰離子的毒性是和氧氣競爭紅血球上的結合點,如果濃度夠了,幾分鐘就會缺氧毒發了,若還要趕回碼頭,後送醫院,都不知死了幾遍,反之在潛水時,愈深的水中呼吸的氣體壓力愈大,譬如我潛了十四公尺,吸入的氣體就有二‧四個大氣壓,是船上空氣的兩倍半,因此血液中也有更多的氧氣可以和滲入體內的氰離子競爭,反而有更好的生存機會。
  • 那一天之後,我幸福的活到今天,不聽老人言的那位學生經此一嚇,作事再也不敢偷雞摸狗,現在也成了國立海洋生物博物館最得力的主管之一,只是每當回想到那只差零點壹秒就決定生死的剎那,始終覺得上天的恩寵,永生難以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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